阴沉着脸的男人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车厢最里头的门。
老迈的乘务员靠在门框边上打盹，白花花的胡须随着鼻息一下一下摆动，软趴趴的贝雷帽几乎要从额头上滑落下来，挂在他高高的鼻梁上。男人一语不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捏着帽子的边缘，帮他挪正。然后便拉开那扇门出到外边去。
火车正在荒原奔跑，呼呼刮着的风压得男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靠在关严的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他垂下眼帘凝望着那枚连接着两截车厢的铆钉，吃力地拽住打着摆子的上衣，从内袋里掏出一枚光亮的铁盒子来。用大拇指蹭着盒盖，“啪嗒”一下，那盖子便旋转着往飞驰的沙土里坠落下去，啪嗒啪嗒响着，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盒子里整整齐齐盛着细细卷好的烟，男人从里头挑出一根来，叼在唇里，剩下的烟草就这么随手投掷到荒原里去。
男人靠在栏杆上等着，没有点烟。就这么任凭头发被风托起，肆意胡闹。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有沙沙沙的轻响传进他的耳畔。男人便懒洋洋举起眼皮子，向那追在火车侧面的沙尘望过去……他见到有十余匹骏马，伸长了脖子，压低了脑袋，把蹄子抡得仿佛要飞起来一般，拼了命地向着铁嘎达追赶。跑在最前边的骑士稍稍抬起身子，冲着男人简单的挥了挥手……他冲他们笑起来，捏着那卷烟搓了搓。然后就这么撑着栏杆，猛地一使劲，高大的身躯整个跨出去，稳稳落在火车的连接处上。
沙尘里抛上来什么东西，被男人接进手里。是一根黑漆漆的撬棍，男人的嘴角飞快的咧了咧，把棍子的开口卡进铆钉上头，猛地一使劲……
整个车厢猛地震动了一下。
那个靠在门框上打盹的老列车管理员险些被甩到地上去。那个干巴巴的身子在椅子上飞快地打了个抖，一把抓住一旁座位的椅背，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老头儿不高兴地眯起那对老花眼，白花花的胡须一根根竖起来，气呼呼地往满脸茫然的男男女女脸上扫了一圈。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咔哒咔哒”转动起来，“跨擦”往身后的门转过去。
那张瘪下去的脸庞差点儿就撞在掀开的门上。老头儿骂了句出口，向后踉跄了两步，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门底下的男人，故意提高了嗓音，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模样，尖声叫嚷起来，“你做什么？！乘客是不准开这扇门的！”
“噢，对不起，”男人往车厢里跨进来一步，灰黑的头发蜷曲着垂在他皱巴巴的额头上，看上去湿漉漉的。在那底下是一张藏在阴影里的脸庞，那张脸冲他浅浅笑了笑，嘴角上还叼着一根未点燃的卷烟，“下次不会再犯了。”
老头儿皱了皱鼻子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发出的声音只是一阵抽气的“嘶嘶”声。他瘦小的胸膛里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重顶了一下，大大张着嘴，瞪着眼珠子，“啊啊啊”在喉咙里干叫着，捂着肚子蜷缩下身子来。那个男人便把那根撬棍抽回来，往肩膀上提了提，高高举着，直到嗑在了天花板上。
噗嗤
铁棍沉沉陷进乘务员软趴趴的脑袋里，溅起软绵绵，暖呼呼的鲜血。
当啷。撬棍被随手掷在地上。
一时间鸦雀无声。
直到有人发现他们的速度在一点点变慢，不一会儿，便要彻底停下来，只还随着惯性，在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挪。远远还能望见，火车烟囱里冒起的黑糊糊的烟雾，“呜呜呜”在奔跑着。于是他便打起抖，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这一下，就像扯掉了阀门的水龙头，尖叫声“哗啦啦”地由车厢里向外流淌，不一会儿就把荒原上空填得满满的。那个站在血泊前的男人垂着两只手，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皱着眉头在这群摆动着身子嚷嚷的脑袋里头扫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的目光落在车厢另一头的门边上，在终于舒展开。
他从腰间抽出手枪，“刷刷”转了好几圈，把枪口抵在卷烟的头上，开了一枪。
尖叫声随着枪口迸发的火光噎住。乘客们愣愣望着蒙着脸的匪徒们陆陆续续从那扇门里挤进这小小的车厢里，于是那歇斯底里的叫嚷声便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低吟，紧紧咬着下唇，憋住哭声垂下头来。
男人满意地喷出一阵白茫茫的烟雾。慢慢把枪插回枪套里去。
他没有理会那些低声哭泣，没有理会那些可怜兮兮地想伸向自己衣角的手……甚至没有理会绅士们颤颤巍巍递上来的钱包……他抽着烟，大步流星向前走，“啪嗒”一巴掌拍在那个位置的桌子上，依靠在椅背上，望着坐在里边的人儿。
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个有着太阳一般耀眼的金色长发，低低垂着脑袋，满脸不悦地噘着嘴。另一个的头发如夜色般漆黑，那上头高高竖着一对灰白的长耳朵……一个东方人……她没有低头，而是仰起脑袋望着男人的脸。他和她清澈如湖泊般明亮的眸子对视，将烟摘下来轻轻扔到地上去。慢慢从鼻腔里把烟喷出来，冲着那姑娘笑了笑。
男人挪下视线，落在那女孩儿死死搂着在怀里的那枚小小的身躯。他盯着那孩子晶莹剔透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冲她眨了眨眼。
“你可能在好奇我为什么不蒙面吧，”男人冲那东方姑娘笑了，“杰西·卡瑞希，大名鼎鼎的列车强盗。方便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东方人长长的耳朵抖动了一下，轻轻哼了声，撇过头去，“我不。”
卡瑞希眨了眨眼，尴尬地摸了摸鼻梁。许久，用力咳嗽了一下，站起身子来正了正衣襟，“唔……算了，那无所谓，”
“我要你怀里的孩子。”男人指向女孩儿搂着的圣女。
东方人眯起眼睛，瞪着卡瑞希灰蒙蒙的眼睛。他们便不再说话了，男孩儿稍稍缩了缩肩膀，扭动着身子。男人敏锐的注意到他们……那两个女孩儿垂在桌子底下的手腕……他冲着他们笑，飞快的在两张漂亮的脸庞上来回巡视。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右手飞快地往腰间垂下去。
就在即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前……但卡瑞希并没有抽出枪来……那垂下去的手腕子忽然扬起来，“咔”地打了个响指。之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尖叫。两个女孩儿都被吓了一跳，缩起来的身子猛地打了个抖。那个东方人瞪大了眼睛，从男人的胳膊底下望过去，她见到一个高大的绅士一边尖叫，一边从座位里站起身子来，她还见到那老男人大张开的嘴巴里插着一柄硕大的匕首。牙齿嗑在匕首的柄上闭不起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悲鸣……但那声音很快被血呛住……绅士摇晃着，跪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抓挠着地面。最后短短哼了一声，栽倒下去。
她抽了口气。
“在踏上这趟火车之前我就听说了你们，”卡瑞希冷笑起来，挑了挑眉头，“那个神父紧张兮兮的反反复复警告过我，要我向他保证‘万无一失’……说实话你们让我有些失望。不过我姑且还是准备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的。”
当他注意到那两个小姑娘都愣愣地望着自己，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的时候，便更加得意起来。直直挺起腰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拒绝一次杀一个人，”
“我要你怀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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